汤一介(1927—2014),著名哲学家、哲学史家、国学大家,北京大学资深教授,
曾任中国文化书院院长、《儒藏》编纂中心主任、中国哲学与文化研究所名誉所长。
汤一介先生1927年出生于天津,1947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读书,1951年到北京市委党校做教员。1956年调到北京大学哲学系,任汤用彤的学术助手。他子承父业,主要教学及研究领域为魏晋玄学、道家道教、佛学、儒学、中西文化关系及马克思主义哲学等,论著基本收入十卷本《汤一介集》。
1984年,汤先生创办中国文化书院,引领了当时的“文化热”。自2003年,他以76岁高龄发起并主持《儒藏》工程。《儒藏》汇集古今中外所有儒家的汉文著作,预计规模超过《四库全书》。
2011年,汤先生主编完成的九卷本《中国儒学史》,是迄今为止资料最翔实、内容最丰富、体系最完备的中国儒学通史,荣获第三届中国出版政府奖。他生前主持十卷本《中国经学史》、五卷本《儒释道三教关系史》及《中国解释学史》和《儒学与马克思主义》等研究课题,都充分体现了他对中国文化复兴所做的艰苦努力、所具有的文化自觉和学术担当精神。
汤先生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奉献精神,源自他祖父汤霖定下的“事不避难,义不逃责”的家训。汤用彤曾改杜甫《野望》颈联“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为“虽将迟暮供多病,还必涓埃答圣民”,以表达他的暮年心愿。汤一介先生暮年心境与其父一样,只要身体许可,他就总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并认为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汤先生临终前还说:“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愿为《儒藏》工程尽力。”
薪火相传,师徒情缘深厚
有很多事情,往往在我们回首时才会恍然意识到,原来它别有深意。家严为史学教授,新中国成立初受业于陈寅恪弟子李旭教授,随后考入华东师范大学,师从陈旭麓先生读研究生。陈旭麓先生常请其挚友冯契为家严授课。而冯契正是汤用彤的门生,也是汤一介先生最为契赏的当代学者。又我家传藏书甚丰,很早就有汤用彤父子的书籍。我徜徉其间,耳濡目染,由是对前辈大师景仰有加,心驰神往。
1995年,我还在故乡山东时,有次借了些《孔子研究》杂志,拟复印其中的儒学文章,然而,操作人员阴差阳错地把一篇论汤用彤宗教观之文也复印了给我。这一年,我又买到一册汤一介先生主编的纪念汤用彤先生百年诞辰的文集《国故新知》,时时奉读,益加景慕。当年我在看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播出的汤一介先生专访时,就曾许下愿望,要考汤先生的博士生。梦想如愿,1996年,我至北大哲学系,随侍汤先生左右做他的学生和助手近二十载。到如今,我竟也成为汤先生培养的博士后。做先生的学术助手,成为我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汤先生让我协理《汤用彤全集》校订工作,得以校订久仰之汤著时令我如鱼得水,诚为接续此学脉而备感欣幸。
1998年春节期间,汤先生陪同乐黛云师母去海南岛度假,忽然发现有咳血症状,经医检为肺结核而住院治疗数月。此间,《汤用彤全集》事务多由乐师母代理。汤先生还安排,校订遇到的具体问题,由孙尚扬教授和我协商解决。同年,我需介绍信以查阅北大善本特藏室的《日本佛教全书》,但汤一介先生因还在远郊的医院,而无法办理。时任中国哲学教研室主任的陈来教授闻知,当即去开出证明,成全了此事。此间,楼宇烈、赵敦华、李中华、王守常、王博、钱文忠诸位师友也时常提供各种帮助,令人感念!
在这次住院期间,汤先生对治疗一度悲观,対各种工作进度也表现出焦虑情绪。这从他与刘大钧教授的交往和给我的手札中都有所体现。从此我感到,乐师母开始对医学很感兴趣了。时值北大百年校庆前夕,她引荐我认识一位研究预防医学的老校友,并让我参加在北大资源楼召开的医学会议,张其成诸先生与会。师母叮嘱我,重点了解有关疾病预测和防治方面的资讯,并做笔记,回去汇报。
汤先生肺病痊愈后,又经过中风、肝硬化,再到肝癌等一系列重病消磨,逐渐人老燕园。我初见汤先生,他虽已年近七旬,但身体尚健,有时为了节省时间还大步流星地快走,自行车也能骑得较快。几经大病之后,他才逐步拄起拐杖,最终坐上了轮椅。我曾见汤先生在治贝子园会议室因过度操劳,半躺半靠在沙发上小憩,健康状况令人担忧。考虑到汤先生可能在半夜有突发情况而急需找人帮忙,我因此改变了以往在家入睡前,拔下电话线的习惯。这样尽管入睡后不时受到误拨来电的干扰,但我还是一直保持着开机状态,随时待命。
主持《儒藏》编纂,关注儒医整理
2014年8月3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把汤一介先生作为“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学者典型,就其传承家风、弘扬国学做了专题报道。此前汤先生已病重而经常住院,采访受限,使节目的制作和播出稍晚了一些。我虽有家传而略通中医,但面对晚期绝症,却无力回天。见到汤先生健康每况愈下,备受病痛折磨,我常向汤师推荐些实用养生术,他也认真地试图掌握。我还表示想努力学医,为汤师康复尽弟子之义。他欣慰地说:“医学保障生命健康最为重要,也适合你研究,可以是很好的治学领域。”
汤用彤在儒道释三教比较研究中,率先展开对“儒医”的学术史梳理。早在《儒藏》立项之初,汤一介先生就承继其父未竟之业,拟将之列为《儒藏》编纂与研究的重要课题,并与我多次详谈如何展开这一工作,还请《儒藏》编纂中心教师李畅然博士也留意这一问题。但因这方面典籍浩瀚,人才匮乏,一直难以推进。
汤先生家传藏书中有一本明末儒医殷仲春所撰《医藏书目》,系现存我国第一部医学目录。汤用彤晚年对医学哲学问题格外关注,留下了大量读书札记。汤一介先生将父亲在这方面的一些未刊手稿交给我来整理研究。经一年多的梳理,我从中选出两篇遗文《从〈吕氏春秋〉看中国哲学史中的养生问题》、《〈养性延命录序〉校勘札记》加以校注,还写成一篇解读文章《跨文化对话视野下汤用彤对医学哲学史的开掘》。我在“整理说明”中指出:汤用彤首次把养生(身)问题作为中国哲学史上的一个根本问题揭示出来,并从身国同构的方法论视角加以开创性研究。这虽有别于传统经典的西方哲学,但却符合中国哲学的本质特征,从而丰富了中国哲学研究的内容,体现了哲学研究的本土化。经汤一介先生审定后,三篇文章相继在《中国哲学史》“汤用彤与医学哲学史”专栏刊发,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医学哲学研究的开展。
当汤先生得知《中国哲学史》安排了“汤用彤与医学哲学史”栏目,甚是欢欣。我遂向他谈起,这类整理研究工作,今后还可为进一步展开“医藏”的编纂做一铺垫,并介绍了“中华医藏”工程的情况。汤先生得知很是关注,询问我与“医藏”工程的组织者是否熟悉,并提出联手展开合作的倡议,拟把“医藏”中的儒医部分纳入《儒藏》大全本的规划。希望我以后能承担起这一任务。按照汤先生的指弓I ,我主要从儒道释三教比较研究中,展开了对儒医、道医和佛医的梳理。
汤先生主持《儒藏》编纂研究工程,眼界并不局限于儒家。他极其注重儒道释三教关系的探讨,并视之为中国文化史研究的主要突破口。为此,他积极申请国家立项支持,还创办年刊《儒道释与中国传统文化》,亲自撰文并组稿,以推进这项研究。汤先生看到我在《中国社会科学报》所发表三教关系的系列文章颇有新意,鼓励我扩写成论文乃至专著。
汤先生把自己的新作和约来的名家稿件,以及拙文,一起发表在《中国哲学史)2012年第3期。这组文章被《2013年中国哲学年鉴》“热点聚焦”栏目节录转载,并加“导语”评论:“儒道释三教并立是中国传统哲学的基本格局,三教互动决定了中国哲学的发展及其走向,并深刻影响着中华文化的总体特征、思维方式和价值理念。”汤先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进而致力于研究儒道释等传统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关系的时代课题。可惜,未久他病情恶化,赍愿以终。
此生最大幸事,乃拜在汤一介先生门下,朝夕侍学,追随十八载。汤先生是中国思想文化界开风气之先的代表性人物。他对中国哲学精神的求索、对中国解释学的发掘、对古今文化问题的思考、对大型学术项目的设计,都体现着究天人之际、探寻真善美的文化自觉和济世情怀,并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融入到新时代文化建设的伟大事业之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让我们秉承汤先生的遗志,为更好地弘传国学,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奋力前行。
(作者单位:天津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转载自《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03月09日 B0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