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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藏》讲座
讲座纪要
儒藏学衡讲座(8)纪要│谷继明:惠栋的经学史研究与经学史中的惠栋——附论经学史的定位


2018年10月15日,北京大学《儒藏》编纂与研究中心、学衡微信公众号举办“儒藏学衡讲座”第八次活动。本次特别邀请了同济大学哲学系谷继明副教授做题为《惠栋的经学史研究与经学史中的惠栋——附论经学史的定位》的报告。北大哲学系、《儒藏》中心杨浩老师主持。来自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清华大学、中国政法大学的学者、博士生等参与讨论。

谷继明副教授系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博士,一直致力于易学哲学、经学史、宋明理学等方面的研究,并取得显著成绩。目前已出版《王船山周易外传笺疏》《周易正义读》《周易外传校注》,并即将出版《周易内传校注》《易汉学新校注附易例》、王弼《周易注》(十三经古注系列之一种)等著述及古籍整理成果。

关于惠栋易学与经学研究的评价及定位问题,本次讲座谷继明老师主要从惠栋的易学研究内容及经学史、主流学界之评定、与戴震学术地位比较等方面展开论述。

首先,关于惠栋的主流认识,一般认为他是清代朴学大师、考据学的代表或领袖。如以其“经之义存乎训,识字审音,乃知其义,故古训不可改也”,将惠栋定位考据学家,认为他的学问主要在于清代小学(文字、音韵、训诂)。不过,除了考据学家外,也有些学者指出惠栋学问的更多面向,如陈祖武认为:“离开文字训诂,乾嘉学派将失去依托。”“戴学毕竟发展了惠学,它并不以诸经训诂自限,而只是以之为手段,去探求六经蕴含的义理,通经以明道。”(《乾嘉学派吴皖分野说商榷》)陈黄中说他“识趣高迈,又雅不欲仅以经师自命”(《惠定宇先生墓志铭》)。可见所谓的小学,并非惠栋的志向。如果一味从传统的经学史、学术史乃至思想史建构出发,将理学看做是宋明的主流,将考据学看作是清代的主流,同时又将学术史看作具有一条脉络乃至“规律”,在某种程度上,这可能是一个偏见,让我们把惠栋只是作为考据学家的代表。

其次,余英时在《论戴震与章学诚》中认为,不能用考据学家来看待戴震(刺猬狐狸),戴震最自负的恰恰是钱大昕认为“不必传”的哲学著作《孟子字义疏证》。但不管把戴震看做考据学还是语文学家,我们都可以说戴震是“用语言分析来讲哲学思想”的一个学者(或思想家?)。从学于戴震的段玉裁、王念孙等,也是真正地要走向小学独立的道路。但惠栋完全是另外一种思路。我们也当然不能用考据学家来看惠栋,惠栋用以表达其哲学思想的,不是语言分析。戴震名曰《字义疏证》,“字义”恰恰是宋学的写作体裁,戴震拿过来这一体裁,不过是把考据放在里面,但仍然继承的是以字(概念)来讲思想的路子。——这意味着他做的是独立的语言学,独立的义理学(哲学),但非经学。惠栋则非是,其“求古”之学的实质,是要恢复整个汉代的经学特别是经义系统,进而上溯先秦。他不是依托着独立的“字义”来讲的。“字义”意味着从经义系统中剥离出来,回归到原典本身,依据作者自己的哲学思考来重新组织其体系。惠栋强调“师法”,就是要恢复原有的整个经义系统。惠栋著述在此方面典型的代表,专题性的如实呈现汉代师法者,是《易汉学》;依经作注,重新建构汉代经义师法者,是《周易述》;阐发其哲学与政治理想者,是《易微言》与《明堂大道录》。而这正是戴震所难以理解的。

第三,由此就可以重新审视高邮王氏《经义述闻》的《周易》部分对惠栋的批评。此书的《周易》部分,常常对惠栋有所批评。但检视其中条目,可以说王念孙、王引之根本理解不了惠栋。王氏与惠栋根本在两个频道,批评不到点子上。王引之在与焦循的通信中抱怨:“惠定宇先生考古虽勤,而识不高,心不细。见异于今者则从之,大都不论是非。”(《王文简公文集》)但王引之与焦循也不相同。就易学而言,王氏父子以《易经》文辞训诂为中心(可以算上朱骏声);惠栋以师法经义为中心;焦循直接离开文本和师法,师心自用,自建象数体系。

第四,惠栋讲的微言和大义,是一个精心建构(或恢复)的系统。如果简要地表述,就是:《周易》的爻变之正成既济(元亨利贞)(《周易述》),即《中庸》的天地位、万物育(惠栋有《易大义》,即《中庸注》之别名,漆永祥先生已辨析),即《公羊》学的致太平,即《礼运》的“天下为公”(惠栋有《礼运注》,今佚,可见他对此文献及理念的重视),即《月令》讲的明堂之政(《明堂大道录》)。明堂是政治的施设形式,天下为公是政治指导理念,致太平是政治目标,《中庸》的天地位万物育是天道(宇宙论)支撑,《周易》的爻变之正成既济是这些所有道理的象数化表达。惠栋的著作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目的的、精心安排的。

由是,《易汉学》不仅仅是一部考据学或者易学史著作。惠栋的汉代易学史研究,就是要恢复出整个汉易的师法体系,再通过裁断,上推至七十子的大义,乃至于孔子的微言。由此再衡之以己心,推出自己对于形上学和政治的构想。经学史(易学史)研究是惠栋建立自己思想的阶梯。惠栋既然强调经义系统,强调师法,就必然恢复师法——这就是他经学史研究的缘由。《易汉学》完成后,必然有后面这一系列“微言”、“大义”、“大道”的著作。在师法考证和恢复中,“由词以通其道”并没有什么地位。

第五,相比惠栋来说,为什么戴震在中国哲学史的论述中被重视,是因为他的著述形态符合哲学的定义。所以戴震、阮元、焦循这些人,就被认为是清学里最有哲学的,从而是有思想的、有义理的。可是,哲学不完全等同于思想和义理。探研字义的叫做古典学,研究概念的叫做哲学——这是以文字为本位,而不是以经书经义为本位。所以古代那些经学家根本得不到定位。因为他们不独立地探讨哲学概念(像戴震那样),故哲学史的人不管;但把他们归入纯粹的“小学”,却实在是不得其要领。所以要注意将哲学与思想、义理直接等同的看法(除非哲学自己扩大定义范围)。同时要改变古典学就是文字音韵训诂、版本目录校勘、典章名物舆地的认识——这只能叫古典语文学,而不是古典学的全部。如果这些学科都不愿意改变定位,只好还是用“经学”这个提法。(若为了避免与史料学、小学的“经学”相等同,或许还应该专门划出“经义之学”)。

最后,谷继明老师认为,把惠栋当作清代考据学的先导或代表,显然是不准确的。近代以来的经学史建构,实在受了戴派很大的影响,于是惠栋便被当成了为戴震铺路的人物。由此再检讨,这种线性的(甚至是单线的)经学史叙述是不合理的。

讲座结束前,谷继明老师与前来听讲的学者、博士生进行了热烈的交流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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