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19日，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简帛研究中心副研究員做客北京大學《儒藏》編纂與研究中心主辦的第十三期“儒藏講壇”，開展了一場題爲“蜀石經研究新葉——以深度文獻整理爲基礎”的精彩講座。本期講壇由《儒藏》中心張麗娟老師主持，於北京大學紅二樓會議室舉行。

引言部分，王天然老師對蜀石經的研究進行了回顧。王老師的第一篇關於蜀石經的文章是2014年12月在上海交通大學人文學院主辦的“七朝石經學術研討會”上提交的《孟蜀石經性質初理》，最新的一篇文章《蜀石經用字特徵管窺》發表於2024年11月《北京大學中國古文獻研究中心集刊》，一頭一尾兩篇文章見證了蜀石經研究十年間的成長。2023年12月出版的《蜀石經集存（五種）》在深度文獻整理的基礎上，將現存蜀石經集於一編，質量應當比較可靠。

一、“蜀石經”的界定基於這種深度整理，王老師對“蜀石經”這一概念進行了界定。通過辨析史料，王老師認爲晁公武增刻的《古文尚書》不屬於狹義的蜀石經，而狹義的蜀石經主要包含三個部分：其一，後蜀廣政七年（944）起蜀相毋昭裔於成都主持鐫石的《孝經》《論語》《爾雅》《周易》《毛詩》《尚書》《儀禮》《禮記》《周禮》《左傳》十種儒家經典。其二，北宋皇祐元年（1049）田況繼續於益州州學主持刻畢的《公羊》《穀梁》二傳。其三，北宋宣和五年（1123）席貢主持鐫刻、六年(1124)終由彭慥完成的《孟子》。蜀石經的刊刻經歷兩朝凡180年。

二、蜀石經的刊刻緣起與刊刻過程至於蜀石經的刊刻緣起，王老師認爲後蜀刊立石經或有多種因素，但賡續唐制、規範經文，應是最爲重要的原因。根據南宋曾宏父《石刻鋪敘》，可大致還原蜀石經刊刻過程。《孝經》《論語》《爾雅》三種刻於廣政七年，《周易》刻於廣政十四年。《毛詩》《尚書》三《禮》雖未明年月，但刻於廣政間。《左傳》在孟蜀時書寫，刊刻至十七卷，後十三卷爲入宋後刊刻完成。再結合趙希弁《讀書附志》對孟蜀石經的書寫者進行分析，廣政七年《孝經》《論語》《爾雅》的書經者和廣政十四年以後的書經者存在着明顯的身份差異。綜合以上分析，孟蜀石經的刊刻又可分爲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廣政七年刊刻了篇幅较小的《孝經》《論語》《爾雅》，可能是毋昭裔的一種試驗，此後因故停頓。第二階段，廣政十四年重啟計畫，並且得到了“國家”層面的支持。第三階段，篇幅最大的《左傳》最晚動工，入宋後才最終完成。

三、蜀石經的毀佚時間與毀佚原因蜀石經的毀佚時間，可從著錄的角度觀察。蜀石經元人已罕有記述，錢大昕《石經左傳殘字》認爲蜀石經大概亡於南宋嘉熙、淳祐以後，這一結論是合理的，元人的詩文中也能得到旁證。蜀石經毀佚之由除宋蒙戰爭這一推測外，還有修城一説。若因修城毁石，南門城垣附近所出殘石數量過少，目前所知尚不足以支持此説。蓋毁於宋蒙戰爭爲一事，毁棄之後部分殘石用爲城墙填充物又爲一事。蜀石經原石主體毁佚於宋蒙戰爭，可能仍是目前最爲合理的解釋。成都老南門城垣可能也不是蜀石經湮没的唯一地點，近年的考古發現以及圖像史料提供的證據提示我們，庋藏蜀石經的兩宋成都府學位置後來有所遷移，毀棄地點或許並非一處，更多的殘石存在就地掩埋於南宋府學遺址的可能性，未來發現蜀石經原石的區域除城垣遺址外，天府廣場一帶也頗具可能。

四、蜀石經孑遺由於原石毀佚的比較早，蜀石經的拓本十分罕見，目前已知的有上海圖書館所藏《毛詩》殘拓、國家圖書館藏《周禮》、《春秋》三傳殘拓（共計拓本七册），均可定爲宋拓本，來源至少可上溯至元官方藏書。此外就是抗戰時期成都出土的殘石及其拓片，見於著録者共計四經七石，得拓片十三葉。其中《毛詩·鄭風》《曹風》殘石1塊，原爲江鶴笙舊藏，現藏地不明。《儀禮·特牲饋食禮》殘石1塊，現藏中國國家博物館。《周易》殘石2塊、《尚書》殘石2塊、《毛詩·周頌》《魯頌》殘石1塊，現均藏四川博物院。近年又見未經著録之蜀石經殘石拓片三件，分别爲《進御删定禮記月令表》殘拓、《御删定禮記月令》殘拓、《春秋經傳集解·哀公》殘拓，期待日後還有新的發現。

五、蜀石經的形制據目前所知蜀石經《毛詩》《儀禮》《周禮》形制基本一致，原石一面約容三十七行；《左傳》稍異，原石一面可能約容三十六行；《公羊》原石行數可能並不穩定，與廣政間鐫石者存在較大差異。

六、蜀石經的性質近年因陸續完成了現存蜀石經的校理及字形表的編製，王天然老师對此問題的討論除著眼於文本異同外，更增强了對蜀石經用字特徵的考察。

（一）文本異同通過全面校理蜀石經遺文，充分掌握經、注文本的異同情况，得到以下結果：《周易》殘石所存經文與唐石經皆同，注文中保留了來源較早的文本。《尚書》殘石所存經文與唐石經皆同，有些經文與敦煌寫本形成對比，注文則有近於敦煌寫本而與後世刻本不同者。《儀禮》殘石所存經文與唐石經皆同，注文與後世刻本相較，存在較爲獨特的異文。《禮記》殘拓所存大字與唐石經皆同，注文與敦煌寫本存在異文。《毛詩》殘拓、殘石經文大多與唐石經一致，雖有不盡相同者，但與敦煌寫本、日本大念佛寺所藏日寫本經文和唐石經之差異相比，異文十分有限；注文與後世刻本相較，則存在大量異文。《周禮》殘拓經文大多與唐石經一致，雖有異文但十分有限；注文與後世刻本相較，則存在大量異文。《左傳》殘拓經文大多與唐石經一致，雖有不盡相同者，但與敦煌寫本、日本宫内廳書陵部所藏日寫本經文和唐石經之差異相比，異文十分有限；注文與敦煌寫本、日寫本相較存在大量異文，而與南宋撫州公使庫本、越州八行本等爲代表的監本系統更爲接近。《公羊》殘拓一方面與撫州本較爲接近，另一方面又有特異之處。而《穀梁》殘拓遺文甚少，異文也有限。

（二）用字特徵孟蜀石經的經文方面，大多數用字嚴格遵循唐石經用字。注文方面，《周易》《毛詩》《尚書》《周禮》《左傳》注文用字皆有不規範現象，而以存字較多的《毛詩》《周禮》《左傳》三經相較，前二者不規範用字較多，《左傳》則略少。宋蜀石經《公羊》《穀梁》二傳用字有與孟蜀石經明顯不同者，透露出鮮明的時代差異。把握蜀石經用字特徵，除了豐富斷代漢字史研究的意義之外，還值得關注以下兩點：第一，把握蜀石經用字特徵，可爲判定孟蜀石經文本性質另闢蹊徑。經過分析，孟蜀石經之經文，至少《周易》《毛詩》《尚書》《儀禮》《禮記》《周禮》《左傳》七種當以唐石經爲主要來源。注文方面，《周易》《毛詩》《尚書》《儀禮》《周禮》注文存在寫本時代文本參差的特徵，保留了刻本時代來臨前夜的一些獨特注文。《左傳》注文性質則較爲特殊，相對於寫本更接近監本系統。孟蜀石經内部注文性質的這種差異，恰是經籍正在發生寫、刻歷史演變的生動體現。第二，把握蜀石經用字特徵，可爲殘石殘拓的辨僞與斷代提供綫索。未經著錄的蜀石經殘拓首先就存在一個辨僞問題，當時在真僞判定的過程中主要使用考察殘拓行款、字跡、文本特徵等一系列方法，現在掌握了用字特徵，也可以用於辨僞。未經著錄的殘拓《御删定禮記月令》，“朝”的用字特徵與孟蜀石經用字特徵相一致，再次驗證了此殘拓應當屬於孟蜀石經的《禮記》，與此前的研究結論相吻合。關於斷代，宋蜀石經的《公羊》《穀梁》用字和孟蜀石經有明顯的不同之處，如果隱去經名以及具體的文本內容，僅僅關注於用字，這些特徵就可以幫助我們去區分孟蜀石經和宋蜀石經，如果以後繼續有蜀石經的殘石和殘拓發現，辨僞和斷代就可以從用字的角度去切入，這個方法對於殘損嚴重的材料，或許可以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講座末尾，王老師總結到：從以上的報告中，大家能夠看到，一旦獲得觀察原拓或者高清圖版的機會，我們就有可能捕捉到某些長期被封存的卻又是能夠破解蜀石經相關疑難問題的關鍵線索，這就足以説明集中刊布古文獻的高清圖版的重要意義。自由討論階段，與會的老師圍繞講座內容，就深度文獻整理的細節發現，石經文本與刻本、寫本的異同以及承接關係，《孟子》蜀大字本的獨特性，蜀石經的形制與安放，中古經學研究對傳統版本、校勘形成的衝擊，古代的校勘制度等諸多問題與王老師進行了熱烈的探討。講壇活動最後，《儒藏》中心楊韶蓉老師、王豐先老師代表中心贈送主講人王天然老師《儒藏》精華編一册。